贾璋岷：法制记者的诗歌笔记⑭（五首）

刑警杯中酒

刑警的嘴角是紧抿着的

刑警的微笑也是沉默的

额头的皱纹写着故事

故事是冰，也是火

水是火的介质

水是冰的本色

水的另一种升华与创意

就是独到的体验和风格

杯酒下肚，把冰的矜持溶解

胸中，腾起来的就是一团火

他开始讲述，讲述急切

故事里有星光，星光闪烁

那是夜空晶莹的冰花结晶

更是风中奇缘的星火

原野茂密的体验，弯弯曲曲

就是一条逶迤的长河

把故事听到半路，波峰波谷

有了开始，结局有了曲折

看那高山闪耀的冰雪

看那长河翻卷的漩涡

看那月亮暗影下的周旋

看那阳光曝晒后的罪恶

瀑布的飞溅落下深潭

深潭里，回荡起涟漪清波

神秘的山溪水有了归宿

那是巍巍大山深处的一粒琥珀

（刑事警察，建国以来，参照苏联刑事侦察机构，这个警种是中国公安机关的排头兵和尖刀部队，此情形一直到1990年代后期特警这个警种的崛起。那时，刑警的地位和威望极高，械斗现场、凶手面前，戴着白色大盖帽的警察，一声断喝：“刑大！”对方马上双脚发软，束手就擒。其时，成都公安局破获刑事案件的主力，就是设在大墙西街的刑事警察大队，几十个警官，已经足以应对西南这座大都会的刑事案件。在那座小院里，政法记者结识了几乎所有刑侦高手；大队长唐明清和其他警队领导，常常为报社写稿，或邀请记者随警出动，共同写稿，所有案卷向政法记者开放。这种情景，不会再出现了）

猎  鲨

出击，接过前一个程序的接力棒

起跑的速度，激情在飞扬

每次阅卷，都是复盘的落子

有白有黑，每枚棋子都浮动着虚妄

棋子的挪位，令人眼花缭乱

迷惑的设局，高手过招来来往往

乌云，在半空急剧汇合，

海水，就是较量的猎场

鲨鱼出没，黑与白

染出昏昏暗暗的海洋

鱼背与鱼腹，翻滚扭动

就把猎手的气质增添若干当量

大海，是云诡波谲的棋盘

鲨鱼，就算是黑白演化的无常

（在省检察院反贪处，听取省交通厅窝案侦破过程。成渝高速公路刚刚通车，四川交通厅便出现塌方式的贪腐现象，有的落马厅长，还是打过交道的熟人，而且还有在建设这条西南第一条连接中心大城市高速公路中，立过汗马功劳的人员。工程技术人员出身，历经奋斗，遇到了大显身手的好时代，在建设高速路时，有创造、有著述，但还是落马了。当时面对记者时，他说，他的愿望是四川能有2000公里的高速路，他就退休。若干年后，这个大省的高速路四通八达，这个修第一条高速路的功臣，已在铁窗多年。道路漫长，但已经没他什么事了）

马背法庭

把国徽驮在马背上

马蹄声声，敲打着一起案件的节奏

山在远方，远方传来笛声

横笛的每个定音孔口

起起伏伏，开开放放

混合着草腥味的曲调与风吼

都有情感的深沉与清幽

深沉是一种酝酿

峰峦如聚，举起的是一杯烈酒

清幽是一种平静

溪水回环，质朴的情感在此刻停留

大山的寂静，在倾听

耳朵，竖起在山花盛开的时候

烂漫出半坡的曲调

旋律中，有喜悦有迷茫有烦忧

这种情景，就只能出现在华夏吧

在大山，有法律的点滴传授

在大漠，有法官跋涉的脚步

人间法心中情之上，青霄还有天理

传奇马锡五，雨露濡染着黄土塬褶皱

把惦记挂上眉梢

把责任放在眉头

（在四川广袤的土地上，大小凉山峰峦如聚，横断山沟壑纵横，雪域高原边云蒸霞蔚。记者与之同行：为了一起普通偷牛盗马案件或草场纠纷案，法官背着国徽，到现场开庭。这是一种奇观，东方法制文化，给了这种方式以足够的空间和肥沃的土壤）

叫它“潘多拉”吧

我不说，这个故事就藏在秘档里

因为，这曾经的恐怖阴云落下雨丝

跑马溜溜美好的净土，竟然

将被一个小小的金属件搅迷

那是隐藏山水的蛊虫

潘多拉魔盒，封得不那么严密

洪太尉误走的妖魔，会不会

扰乱一片宁静的土地

那是探矿时流失的放射源

不幸，在收荒匠的眼里

只是破烂，就只有几元钱的价值

追踪！从高原到峡谷

皑皑白雪化了，一片金黄的青稞地

关卡，长蛇般的公路有了光亮

那是白衣飘飘的勇士

国徽在帽沿闪耀，辉映挺拔的身姿

把每一处储藏废旧的仓库查了

尘土飞扬，仓库升起忧郁的云翳

把每辆出入的运货车查了

不明真相的司机拉响困惑的汽笛

最后一刻，运货车就要驶进大都会

放射源，被探测的仪器惊恐地唤起

跑马溜溜的山上，云朵飘移

圣洁高原 ，仍是那样的静谧

（1988年4月，川西北高原，地质队的固体镭源和液体镭源流失，重大的放射物事故发生了。公安民警承担起搜寻的责任，从高原到平原，直到放射物即将流入省会成都的最后时刻，装着液体镭源的铅块，终于被民警截获。从康定到大邑，采访写作《搜寻“潘多拉”—一起丢失放射源的特大事故发生之后》，科学刊物《科学与人生》首先刊发，多家报刊转载，后收入专著《本案报道失实》）

安眠药

每一板药片，白森森

如同飘零落而有序的雪片清冷

它在凝噎，每个夜晚都要强行安排

祈祷三两小时，就能看到新的黎明

鲁迅说，纠缠如毒蛇，执着如厉鬼

纠缠与执着，是一种境界和憧憬

白昼的执着，厉鬼笑着 有形有色

夜晚的纠缠，毒蛇游动 无影无声

每粒安眠药，就是蛇的牙齿

有的吐着芯子，有的毒液狰狞

星子，传递不过来同情的温度

既然没有放下的旷达，那就得与纠缠相忍

其实，应该感谢失眠，翕合的呼吸

听得见枫桥夜泊的宁静

月落乌啼，霜的白色

依稀间，也像蛇张嘴时的幽阴。

选择一条鲁迅笔下无毒的赤练蛇吧

读那首趣味诗，安慰劳累却无法入眠的人

红玫瑰还没有绽放，看不出烂漫

带刺的枝丫上，刚泛出幼稚的嫩青

桌面的最后几页稿纸，拾掇好

最后的版面，有了光亮的平衡

即便是床头，也惦记付印的时机

提防着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

失眠的利齿，就这样噬啮

咬断光阴，一寸又一寸

为了明天的故事延续

捧起药盒，在鱼眼泡里掰开细分

一粒粒药片，白色的，还是白色的

排列出几分鄙夷，几分温情

鄙夷不屑的是，这人连睡觉都搞不定

温情的，它是深夜里不眠人的精灵

赤练蛇，每次服下安眠药

就会想起撅着胡须的先生

先生你好，你说得对

明早，我们一起去捧新的缕缕朝云

作者：贾璋岷

参与创建四川法制报社，担任过报社记者、部主任、副总编辑、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