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漫笔思食鲜

宜宾的秋天，似乎来得晚了一些，突然而至的秋雨过后，空气变得清新而冷冽。窝在家里，懒懒地冲一杯速溶咖啡，热腾腾地散发着温暖和浓香，莫言的小说陪我度过了这一场秋雨，他的写作方法像极了小葱拌豆腐，清爽利索地乘在细白瓷的盘碟里，勾醒人的眼球和味蕾。看久了，精神有些疲困，刚想进卧室躺躺，才发现厨房灶台的陶锅里还煨着两只软糯的猪蹄，竖着耳朵听那热汽从盖子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噗噗噗 噗噗噗，这似乎是陶锅对这份猪蹄掩盖不住的喟叹。

对吃的想象，也“噗噗噗”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宜宾小吃相比于大菜是可以叫人回味的。而且我觉得真正的美味，也许并不符合视觉审美的要求，确有那平淡朴实中自有一份无法描述的风味。

“赵三娃”，是我儿时最爱光顾的早餐店，它就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路边小店，如果不把那道卷帘门拉起，外人并不知道这里是家早餐店，这就是属于本地好吃嘴的味蕾打卡地。店门口火炉上的锅铛已经熏的油黑发亮，但当锅铛揭起来时，火炉里的锅盔整整齐齐地列着，焦黄个儿大，肉香扑鼻，它们每天的任务就是等待食客们牙齿和舌头的检验。再配一碗店里加足红油的酸辣粉，嗦一口粉，咬一口盔，随着淡淡的一声“噗”，肉馅浓浓的香味就迅速浸满了整个口腔，惹得口中一阵汪洋。若真的让我推荐一道至尊早餐，倒不如试试他家的红油臊子面，他家的臊子麻辣、酥香、脆嫩、肥瘦均匀、入口化渣，配以碗底的几根豌豆尖，只用两三夹，便可以撬动一整个麻辣鲜香的味觉世界，但不至于辣到舌头打滚，倒有另一种“鲜”的风味在里面。

说到“鲜”字，这也许是我们食客对于菜品特有的评价，望文生义一些，鱼和羊搭配在一起应该是鲜的，再结合“新鲜”的本义，那么“鲜”应该包含在“生”的含义里面。比如烤全羊，都不能做得十分熟，需要保持一些食物的原汁原味才是鲜。当然，要保持食物本身的原味，就需要食物是活的，这就让我想起了虾，虾最好是能在桌子上蹦跶，用手指捏了头，旋一下将背上的虾肠给扯出，剥壳去头留虾尾，用筷子夹着虾尾在热水里涮一涮、滚一滚，沾点儿芥末酱吃，那鲜味自然十分的鲜明。鱼肉也应是如此，春秋战国时期的“脍不厌细”，这“脍”，就是用刀切的生鱼片，这个生鱼片我心里想和日本的没啥区别吧！用刀把鱼背上的肉片下来，切成三四公分长、一两公分宽的鱼片，然后蘸着酱来吃，酱里面可以根据个人爱好加入不同的佐料。在春秋战国时期，辣椒还未传入中国，所以那个年代不可能沾着辣椒酱吃，推断起来，应该是沾着葱酱来吃的，因为《诗经》中老早就有北方地区用葱来伴食的记录。

很多人都说，宜宾最具代表的小吃风味首选应当是燃面，但我认为，来一趟临江城市，除了燃面，还得尝尝这里的鱼。长江水煮鱼，那是一种纯粹而浓郁的味道，用长江水煮鱼，鱼肉腥过而鲜，鲜过而嫩，有一种需要臆想的厚重。听说自取江水煮鱼的时候，江水要煮沸一次，在大家想来也是高温灭菌吧！宜宾人百来年的饮食习惯堆积下来，积攒了无数的风花雪月，那滋味自然是厚重。当我面对着江水煮鱼时，思维停止，目光呆滞，能够活跃的只剩下了味觉和嗅觉，直到阵阵饱嗝从胃里缓缓冒出，带着鱼肉的浓香，那时才能清醒过来。说回面食，宜宾有家面馆的烧肉面也应该吃吃，面条筋道有韧劲，汤清而味厚，上面摆了几片烧肉。烧肉需要用线子肉来做，也就是平常说的“五花肉”，讲究的用蜂蜜抹匀，再过油，如此反复两遍，上笼屉蒸了，再切成一公分厚的肉片，加入所谓秘不外传的酱汁烧制，这样的烧肉，纹理清楚，蜡黄雪白的肉片一层层铺展，好像一块和田玉。肉片入口极嫩，舌头与上颚轻轻一挤，就化作了一泉汁水，肉的浓香就挤满了口腔，再配以筋道的面条，那感觉就好像置身于万花丛中被花朵簇拥环抱着，令人心旷神怡。汤味儿一般偏咸，有着北方打卤面的风味。这种“咸”，我认为应该再用红糖汁加之调味，才能与烧肉浑然结合，引发从口腔直入脑际的一串微微触电似的颤感。

说到这种颤感，川菜把这种颤感用麻辣扩大了，辣椒传入中国，是四川人认为中国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川菜里没有了花椒辣椒，就不过是大肉片子煮菜，清寡淡味。川菜取材广泛，调味多变，菜式各样，醇浓并重。在很多人的印象里，麻辣是川菜的特点，但这种麻辣，是把一道美食颤感扩大的电流，只要一接触舌面，全身立起颤感。其实川菜更准确来说是“一菜一式，百菜百味”，川菜可以划分为三派，即上河帮、小河帮和下河帮。宜宾则属于小河帮菜系，最常见的小河帮菜则有水煮肉片、酒都肥肠、回锅肉等。从小吃到大的回锅肉则是我心头的一爱，新鲜的猪肉摊在案板上，等待着一个光膀子的大师傅，扇着开襟的露膀大褂，粗声大嗓地吆喝着，挥舞着菜刀和锅铲，以干练劲爽的动作将回锅肉炒制出锅。我吃川菜则会去找一家临街的小餐馆，坐在岁月斑驳的板桌旁边，一盘热气腾腾的回锅肉，一盆别致的素菜汤，一碟干鲜直爽的泡菜，一碗朴实生动的大白饭，就是一顿至上的享受。旁边有本地人大嗓门儿的谈笑，话题中有牌桌上哔哔喳喳的声音，就在一连串的颤感后不由自主地微醺，醉成了独特的宜宾夕阳红。

王维曾写“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晚来的秋雨让树木、房屋、街道都变得湿漉漉的，金沙江面也蒙上了薄雾。风裹微寒，拾地三分，钓翁披蓑，江水煨鱼，就是一段舒缓的田野风光。

这个时候，就该揭开锅盖享受猪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