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走过几十年,已想不起喝过哪些品类的酒,但最让我怀念的,是20世纪80年代国营内江县石子酒厂酿造的红苕酒。
红苕酒,又叫苕干酒,将红苕捣碎放入大米和酒曲发酵,经15-30天,蒸馏而得。其色清亮透明,酒香独特持久。
记忆中,我第一次喝红苕酒是十来岁。爷爷和父亲是爱酒之人,但都喝得不多。每周,爷爷都会给我几毛钱和一个空酒瓶,叫我放学后去代销店打酒。家里穷,打不起优质的高粱酒,只能打便宜的红苕酒,我身上所带的钱也只够买半斤左右。
代销店就在我们学校旁边,卖酒的大姐姐叫熊永仙,人长得漂亮,热情善良。店内的酒都是从石子酒厂拉来的,有红苕、包谷、高粱、甘蔗、白芷等酿制的几种散酒,各盛一坛,坛口用包有高粱米的大红布袋捂着。每次打酒,一揭开盖,那浓郁的酒香就弥漫开来,充盈店内,让人口水暗流。有时放学晚了,代销店已关门,我就站在店外的田坎上,扯起嗓子长声吆吆地喊:“有人打酒,有人打酒啰——”不一会儿,熊姐姐就来到店里。即使在吃饭,她也会放下碗筷,快速赶来,她怕我们等久了。
爷爷和父亲白天干活劳累,每天晚上都要喝两口。打回酒来,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爷爷找来一个小粗碗,倒上一点点,约莫八钱,只能盖着碗底。尽管很少,但爷爷都会叫上父亲,父子俩轮流小饮,通常边晕(喝)酒边摆龙门阵,涉及主题大都为农事、做人。爷爷和父亲喝酒,每次都轻轻抿一口,入口后吧嗒吧嗒的,很享受的样子,久了我也有些羡慕,有一次问:“喝起很安逸吗?啥子口味?”爷爷说:“安逸得很,你抿一下就晓得了。”说着就把酒碗递给我,因为是第一次喝酒,我小心翼翼,浅尝一口,入口瞬间,辣味直钻喉咙,但余味回甜,满口烤薯焦香。从此,我记下了它的味道。
成年后,我时不时也会小酌一杯。好多次,我们三代人围坐在一起,喝国营石子酒厂酿造的红苕酒。那时,下酒菜就是坛子里的酸萝卜、泡海椒、酸娃娃菜,现在想来很寒酸,但那时我们都吃得津津有味。
20世纪80年代末,我外出读书,到后来参加工作,很少回到老家,石子镇的红苕酒也就很少喝到了。90年代中期,国企大改革,很多企业接连倒闭,石子酒厂也不例外。
几十年来,虽然身居在外,但石子酒厂的红苕酒,依然在我的记忆深处飘香,挥之不去。每当和朋友聊起酒时,我都会幸福而自豪地谈起它。
今年夏季,我突然有种冲动,想去石子酒厂看看。看看当年曾经酿造红苕酒的车间以及酿酒设备,呼吸一下那曾经弥漫酒香的空气,抚摸一下那段已经锈迹斑驳而温情的历史。但居住在石子镇街上的好友告诉我,酒厂的厂房十年前就拆了,我有些黯然失落。
后来,我得知,国营内江县石子酒厂,上世纪是原内江县重要的工业企业。“石溪牌”酒在1985年曾获得内江地区优质奖,远销省内外,为原内江县的经济贡献过不凡业绩。
我开始留意并打捞散落在民间的有关石子酒厂的史料碎片。前不久,我在内江甘泉寺古玩市场,“打捞”到一枚20世纪80年代石子酒厂的“石溪”酒标,非常精美,我捧在手里,倍感亲切。后来,我又从藏友手中购得石子酒厂别的酒标,算是存留一份珍贵的史料记忆。
而今,石子酒厂和它酿造的高粱酒、红苕酒、苞谷酒、蔗渣酒、白芷酒,虽然早已化作云烟,飘散在历史的深处,但红苕酒的醇甜馨香,依然流淌在不少人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