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线上的“职业摆渡人”

在川、藏、滇辽阔的山地和高原之间绵延盘旋着一条古老而神秘、险峻的栈道，连接着富庶的东南亚诸国，在交通不发达的漫长边贸史上，成为川藏滇之间及其与世界各国的唯一贸易通道，这就是闻名世界的海拔最高最险峻也最遥远的文化传播古道之一——茶马古道。

位于二郎山东麓、四川盆地西缘的雅安市天全县是茶马古道川藏线西出四川入藏的必经之地，也是第一道关口，自古地理位置险要。1935年10月红四方面军北上抗日途中一举攻下天全县，随即成立中共天全县委、天全县苏维埃政府、革命法庭以及中国工农红军大学，开展地方建设并为部队培养军政骨干力量，提高政治水平。虽然往事早已经归寂于历史深处，但是天全县的前世今生决定了它的地域文化特点，比如：崇尚务实，勇于开拓，不畏艰辛，有格局有远见。传承与创新、融汇与个性、变通与坚守、刚硬与柔美，这些地域文化特质从一座城市的发展演变，城市规划建筑，特色产业，群体理念和习惯养成，处处投射着它独具魅力的人文特征，让一座城市的文化内涵显得醒目而迷人。

天全县看守所副所长刘爱华正是长期在这种特殊的地域文化侵淫中成长起来的一名女警。相比同龄很多的女性，她身上更好地平衡了女性与男性的特质，兼具细腻与粗旷、仁慈与严厉、灵活与原则……这些特质让她的工作在繁琐、枯燥的高墙内开出了璀璨的花。

11年的看守所工作经历让她对职业、对人生有更多的领悟和更深层的认知，用她自己的话说：看到很多人的一生，更加清楚什么是正确的选择，更加懂得珍惜美好生活，更加努力干好工作。而她的经历和阅历沉淀不仅让自己和班组屡创佳绩，同样也成为看守工作的经验传承和宝贵财富。天全县看守所不仅能够保持连续20年零事故、零违纪，而且屡创佳绩，除了科学有效的监督管理机制，应该与这种大背景和小局部特有的文化氛围对监管民警的熏陶和滋养密不可分。

两道门之间：是“修行”也是“摆渡”

从A门到B门，是警示也是修行；从B门到A门是自由也是摆渡。从这里进出的人都曾经从别人的世界路过，笑过哭过痛过恨过悔过，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从头来过。

---女警手记·刘爱华

刘爱华和他的战友每天上下班进入看守所要经过两道大门。外面一道是A门，里面一道是B门，A门以外是自由自在的美好生活，B门以内是高墙深锁的羁押场所。每天进出这里的人形形色色，有民警、律师、在押人员及其亲属，有些人在这里幡然醒悟，重获自由以后破茧重生，华丽蝶变。有些人最终没有把控好自己，后来角色转换，成了羁押场所的一员。也有人只剩下后悔没有了后来。

2021年5月25日，是死刑犯刘某和潘某执刑的日子，所长朱国伟从监控中心的视频中惊讶地看到一幕不太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事情：两名罪犯离所之前不是像以前看到的那种大哭大闹的场景，而是对着摄像头深深地鞠躬，感谢看守所民警对他们的教育和关爱，感谢刘爱华。刘某在与自己儿子见最后一面时，嘱咐儿子以后要好好做人做事，教育好孙子，不要学自己。还请求看守所民警把自己一笔一划默写的《弟子规》转交给自己儿子作为家训。

刘爱华说，刘某和潘某执刑那天刚好自己不在，后来听同事说起，眼泪就在眼框里直打转，心里百感交集。

刘某和潘某曾经是在押人员中问题最多，最难管的两个人。一个因为抢劫杀人，一个因为制造毒品被判死刑，有点破罐子破摔，经常违反监规、欺负同室在押人员，且情绪起伏大、喜怒无常。为了避免他们的行为给在押人员产生负面示范效应，同时保证不发生自伤自残等情况，刘爱华决心要努力消除潜伏的事故隐患。刘某是自己班组负责看管的在押犯，她找管教干部详细沟通，并重点关注刘某在押室的日常情况，多次找机会和刘某、潘某谈话谈心。一开始，两个人都非常抵触，不愿意多说，刘爱华也不着急，她相信时间是最好的治愈师。她细心地发现，刘某家里从没有人来过看守所探视，刘某一到探视日，情绪就格外暴躁，她心里有了底，准备等机会合适的时候把情况给所长汇报，得到上级许可以后想办法联系到刘某的家人做做工作。

刘爱华还观察到一个情况，一连两天刘某都在两个鼻孔塞上了卫生纸巾，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感觉。他说自己鼻炎犯了，老流鼻涕，看守所的鼻炎药不起作用，刘爱华详细问了一下鼻炎的有关症状，然后到处咨询医生、朋友，有人推荐了一款特效药“毕诺曲安奈德喷剂”，她自己掏钱去买回来交给看守所狱医确定以后，送给刘某。第二天，刘爱华在巡视监舍从刘某押室经过的时候，听到刘某喊了一声：“姐”，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感到一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在这以前，刘某一直喊她刘所或者刘管教，刘爱华敏锐地从这个细微的变化中感觉到了某种希望。

她回头看着刘某，刘某感激地说：“谢谢你！我犯鼻炎好几年了，一发作就不停流鼻涕，很难受，买过很多药效果都不好，你昨天给我的药喷了几次就感觉好多了。”刘爱华安慰说：“好了就好，以后有啥子事情，不要闷在心里，好好说。只要能帮的我们都会帮你。”

在刘爱华和战友们的共同努力下，经过多方面、反复做工作，终于与刘某的家人联系上，为了说服他们到看守所探视，刘爱华利用有限的业余时间前前后后跑了十多趟，历时两个多月，刘某的家人终于同意到看守所探视并给刘某提供一些物质上和精神的支持，从此以后刘某就像换了一个人。刘某的变化也直接影响到潘某，他开始慢慢消除敌意，接受看守所民警的教育和感化，后来这两个人还在押室现身说法，说服新进所的在押人员服从监管。

协管龙权回忆说，为了管教好刘某，刘爱华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和时间，从吃喝拉撒到安全和谐，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一个家里的家长也不一定那么细致、有责任心。

死刑犯叶某，因巨额受贿超过2亿，是中纪委移交司法机关、异地羁押案件中的罪犯，2011年被天全县看守所收押，一审被判死刑。当时他很焦虑、绝望、不吃不喝拒绝交流，是刘爱华重点关注对象。女性的直觉告诉她，亲人尤其是父母和孩子往往是很多人情感世界的软肋，所以她尝试从这个角度打开了叶某的心结。在交流中，发现叶某精通通讯工程技术，鼓励他在专业领域有所建树，争取重大立功表现。同时想办法给他提供一些必要的资料和纸笔。申请国家发明专利成果需要身份证，他当时没有身份证，刘爱华又到处咨询，了解到通过专门机构申请可以不用身份证，等需要的资料准备齐全以后，通过叶某案办案单位转交中纪委，后来两个项目获批国家发明专利。目前叶某因重大立功案件正在二审重审中，他本人也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热爱。

在短刑期满出所的在押人员中，因为各种原因有的人没有亲朋好友过来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刘爱华总是自己掏钱帮人家买一张回家的车票。后来这个习惯就慢慢成了看守所的集体习惯， 这一张回家的车票让曾经误入歧途、身无分文的人身心有了皈依。女警尹云莉，辅警孟成林介绍说，这种事情每年都有。在刘爱华的示范带动下，他们也做过同样的事情，据他们了解，其他好几个同事都曾经做过，大家彼此都习以为常。人在绝望的深谷里，一点光往往可以支撑起一个世界，一点温度或许可以温暖一颗心，或许这就是照亮他们未来的萤火虫之光，不去尝试怎么知道有什么结果呢。

事实是，不少从这里走出去的在押人员回归社会以后，的确洗心革面，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曾经在看守所工作过的女警李林甚至还收到过一个被判无期徒刑投放监狱以后的犯人寄给她的手绘明信片，其中有一句话：您的关爱像一盏明灯，照亮我的灵魂。我想，这句话不止是说给某一个特定的人，就像刘某和潘某在临行前对着监控摄像头那个深深的鞠躬礼，那是对全体看守民警的致敬。就像天全县公安局主管队伍建设的张宁军政委总结的那样：刘爱华身上承载着天全县公安民警的共性和精神特质，只不过她坚持得更加长久，更聚光。新长征路上，我们需要更多这样兢兢业业，把小事做实，把实事做好，把好事做细的平凡英雄。

刘爱华说，在看守所，最大的感悟就是：每一个在押人员的故事都是人生之旅的一次事故，故事里的人需要救赎和自我救赎，看守民警很多时候就是人性回归路上那个摆渡人，在摆渡别人的过程中完成自我修行，而她只是其中一员。

两扇窗之间：是警察职责也是“母子”情谊

50米距离，我在办公室的这一端，女儿在家的那一端。55天相望，55个隔空拥抱。女儿给我力量，我给女儿安全感。有些时候，我觉得母亲这个角色被我泛化了，在面对和女儿差不多大的孩子时，我总是不知不觉地代入母亲的角色，愿意和他们一起成长。

---女警手记·刘爱华

去年疫情期间，雅安发现一例新冠确诊患者，所有人如临大敌，上级领导要求看守所必须保证万无一失，但是如此繁琐的各种环节，太多不确定因素。看守所在局领导和监管支队的组织下，群策群力，反复考虑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可能出现的差错，细分细化安全防护责任。看守所值班民警分三个班轮流值班，每一个值班民警需要首先集中隔离15天到20天以后，经过核酸检测，确认安全以后才能进入看守所值班，连续值班15天到20天以后再由下一班接任，而在进入第一道大门之后手机等通讯工具是禁止带进去的，民警之间依靠无线对讲机联系，但是与外界和家人就中断了联系。那些漫长而艰难的日子至今让当时民警唏嘘不已，他们自己开玩笑说，比“治安拘留满期以后转刑事拘留”还惨，因为几百个在押人员的衣食住行，生病闹情绪，行动安全都是他们每天必须要面对的。

对于双警家庭的刘爱华来说，需要面对的事情仿佛更多一些，她爱人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正在办案途中无法抽身，刚上大一的女儿因为疫情无法返校一个人在家。孩子哪儿也不敢去，白天孤独、晚上害怕，那段时间天天站在阳台上看妈妈。刘爱华也很担心女儿，每天检查完每一个环节的工作，巡查完押室，抽空总是望一眼对面的家，和女儿隔空拥抱一下，母女俩都多少得到一点安慰。作为母亲这个角色，刘爱华操心的不仅仅是自己女儿，她把看守所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年轻人都当着了自己孩子，从个人成长、成熟、身心健康、安全、职业养成无一不像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年轻人都习惯叫她“刘妈”。

刘爱华说，那是一段很特殊的日子，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丈夫在外办案的安全，女儿的恐慌，独居的母亲正在病中，监管场所的安全、队伍建设的安全，每一件事情都化压力山一样压在头上。经过以后，她才发现自己内心的强大坚韧超过自己的想象。看守所的工作琐碎繁杂，从在押人员收监开始，安全检查、登记核实，随身携带物品检查，律师会见，亲属会见，押室安全、日常卫生、定期血样检测，每隔15分钟一次的羁押场所巡查，24小时的值班监控……任何一个环节都有无数种可能，不敢有半点马虎。既不想出问题给单位丢脸，更担心年轻人因为一点点疏忽造成终身遗憾，对不起上级领导和别人家长的信任和期待。

为了舒缓值班民警、辅警的焦虑和压力，刘爱华在“禁闭期全方位提供后勤保障，多次组织大家开展党课教育活动，和大家一起开展包饺子、包抄手比赛，讲笑话、脱口秀，共同度过那些艰难的日子。

平常上班她习惯检疫、消毒、打卡完毕，一跨进A门，就让自己平静下来，摒除一切杂念，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唯有如此，她才有信心保证自己不漏掉每一个工作环节的细节。但是那段时间她始终无法让自己进入平常那种工作状态，感觉每天24小时，自己大脑都在高速运转状态，一刻也停不下来。有时候，她自己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可以坚持得住，最终还是挺过来了。除开监管和办理会见等繁重琐碎的日常工作，仅仅在疫情期间，看守所帮助各地法庭远程视频审理600多人次，制作法律文书1000多件，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儿，上下一心，顽强迎战，圆满完成了局领导交办任务，不仅保证了各项工作正常、有序运转，依旧保持了零事故零违纪以及零感染。

刘爱华值班期间，疫情工作情况发生变化，三个组合并成两个组，上一班的工作人员有一部分需要留下来与下一班合并开展工作，刘爱华主动留了下来。她说，那个时候都难，压力都大，身为副所长她必须要给大家带个好头，关键时刻不能当逃兵，“妈”在，孩子们主心骨就在。就这样，她坚持连续工作了55天，很大程度上感动和激励了很多年轻人。以至于在后来接受采访时，好几个年轻人在谈自己的感受时都说：“刘妈”岁数比自己大，又是领导，从传帮带年轻人到羁押场所日常监督管理，事事带头干，就像自己老妈一样既爱又严，实在不好意思偷懒，再难也只有咬牙坚持，不好意思轻易撤下火线，还不信自己二十出头的人就拼不赢奔五的人。

辅警孟成林兴奋地介绍说，刚到看守所上班时，啥都不会。“刘妈”从文书登记，搜身，到如何与在押人员沟通交流，遇到什么事情就教什么事情，他进步很快。还在“刘妈”指导下成功在新入所的在押人员内衣夹层中搜到过暗藏的毒品，很有成就感。现在他已经是小组长，把从“刘妈”那里学到的经验和作风用来教育和引导其他组员。副所长高翔感慨地说，刘爱华虽然长得比较娇小，却是一个气场强大的女人。身为男人，他们不得不服刘爱华身上那种遇到困难不绕弯、不放弃、不服输的韧劲儿和强大的抗压能力。

两种选择之间:是忠诚与热爱，也是荣誉与使命

凌晨2：30，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醒过来，生物钟已经彻底错置。这是白班和夜班交接时间，也是人最容易疏忽麻痹的时间段。我们也许偶尔会打个盹，可是黑夜里永远会有人醒着，我不得不替大家盯着。我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但是有些东西一旦融入血液，往往身不由己。

---女警手记·刘爱华

中央政法委三年扫黑除恶战役打响的时候，看守所正是在押人员处于峰值的时期，值班干警都是满负荷运转。因为在押人员涉嫌案由众多，情况复杂，再加上涉黑人员的收押，让看守所民警压力陡然增大。不管该不该自己值班，刘爱华每天总是在凌晨2；30准时醒来，因为这是看守所白班和夜班交接的时间点，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时间段。不管是寒冷的冬季还是闷热的夏季，只要她在都要坚持在羁押区全面巡查一遍，即使睡觉也是合衣而卧，防止出现意外状况来不及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处理。

去年下半年的一天深夜，一个平常喜欢装病的“村霸”突然真的犯病，管教民警判断不准，对讲机呼叫刘爱华，她立刻赶到押室，凭经验判断是真病，立刻联系救护车及时送到医院。这个在押人员的亲属闻讯立刻赶到医院想要找茬子，那个“村霸”苏醒以后立刻制止了亲属的无理取闹，告诉他们：不要找看守所麻烦，他们对我不错。有效预防了一起责任事故发生，同时也赢得了在押人员亲属的信任。

去年三个专案在押嫌疑人30余人，由于案件性质特殊，这些人都是监管工作的重中之重，局领导交办了一些特殊任务，所以刘爱华死盯着这部分人以及对口负责的管教干部。208案有一名叫阿木的在押人员的一些异常言行引起了协管龙权的注意，他把情况及时反映给刘爱华，刘爱华敏锐地意识到，阿木可能就是彻底打开208案的那把钥匙。经过较长时间的教育感化和谈心交心，阿木对自己曾经参与的违法犯罪行为幡然悔悟，彻底交代了自己违法犯罪事实并提供了不少线索，为警方全面突破208涉黑大案，快速收网提供了重要帮助，专案组最后一举抓获45名团伙成员，2020年9月雅安中院一审以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分别判处团伙成员最高无期徒刑，最低4年有期徒刑，抒写了全天县看守所工作中又一笔弄墨重彩的耀眼业绩。

刘爱华说，在看守所工作，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就是发现有曾经的公职人员、领导干部被送过来收押，尤其是自己平常认识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五味俱全。只要遇到这种情况，她都会拿来作为一面镜子警示自己和同事，严格遵守法纪，认真做好每一件看似细小的事情，不要把同事关系变成看守和在押的关系。

看守所工作人员一共40余人，承担的工作量很大。仅今年上半年已经羁押379人次，提讯1591次，提审228人次，教育谈话3795人次，办理律师会见998人次，所内就诊9874人次，安全交付执行203人次，至今保持零事故零违纪，这个成绩后面，他们付出过什么，我们可以想象。

刘爱华说：比起其他警种看守所工作风险更高，容易出问题的环节更多，就算你本人人品过硬，但是过于自信和疏忽一样可能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这是时时事事都需要高度警惕的。

时时事事警惕，每一件小事都做实做细，说起来很容易，短时间做起来也不难，但是要十年二十年如一日长年累月地坚持下去，并成为一种职业习惯，除了对职业的忠诚与热爱，更多的应该是优良的地域文化长期的熏陶和浸润。

（刘丽，笔名麦笛，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首届公安作家班学员，鲁院文学院首届编剧班学员，四川省法学会法治文化研究会理事，四川省作协会员，成都市微型小说学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各大报刊杂志，出版有个人文集《梦里梦外》《生死阅读》）